北京市人大代表、北京十一學校豐臺小學校長曹君，不久前參加了市人大的交流活動。她沒想到的是，連人大代表們也在談論：孩子能以什么樣的方式進入名校。
從事教育工作三十年，她覺得從來沒有一個時期，人們對教育的關注到了今天這個程度。
2023年8月16日，由21世紀教育研究院和心和公益基金會聯(lián)合主辦的第七屆全人教育計劃成果展暨交流研討會在北京舉辦。
(資料圖片僅供參考)
什么是內(nèi)卷？教育出了哪些問題？既然內(nèi)卷沒有價值，那什么是有價值的？教育從業(yè)者應該如何行動？在圓桌討論環(huán)節(jié)，教育學者、學校管理者和一線教師，就這些話題展開討論。
九年前，設立“全人教育計劃”之初，主辦方確立了全人教師的四條標準：擁有一流的專業(yè)素養(yǎng)和健全獨立的人格；尊重并愛每一個學生；注重培養(yǎng)學生的閱讀和終身學習能力；啟發(fā)每個學生成為最好的自己。
“沒有一條標準和學生的分數(shù)有關，但每一屆評選出的教師雖然不唯分數(shù)，但也不畏分數(shù)，而且他們的學生有著更強的后勁和更長遠的發(fā)展?jié)摿??！毙暮凸婊饡硎麻L伍松說。
至今，“全人教育計劃”已評選出27位教師代表，分布在13個省份，19個城市。2023年獲評的四位全人教師來自廣東省中山市、河南省武陟縣、四川省成都市、北京市朝陽區(qū)四地。
第七屆全人教育計劃成果展暨交流研討會。（受訪者/圖）
“
咱們班滿分多不多？
”
北京朝陽赫德學校的數(shù)學老師楊玉翠是本屆全人教育提名教師，早在六年前，她就同家長半開玩笑，“誰的孩子考100分，誰第一個沒飯吃?！彼X得學生會思考比考滿分更重要，但家長在底下笑，不信那一套。
家長是焦慮的。有家長問起孩子成績，楊玉翠說A+。家長又問：“A+是多少分？”“滿分?！奔议L還接著往下問，“咱們班滿分多不多？”
六年過去，楊玉翠的感受是，教育內(nèi)卷愈演愈烈。
一位北京市人大代表同曹君說，自己五年級的孩子語文考了93分。曹君認為這是很好的成績，但家長覺得不行?！八呐琶嵌嗌?，如果排名不能進到多少，就不能進到什么樣的學校?！辈芫f。
曹君觀察到，家長把現(xiàn)實中的考評數(shù)據(jù)量化得一清二楚，最后得出結論——“我也覺得爭這幾分沒有意義，但我不得不做?！痹谒磥?，這就是內(nèi)卷的表現(xiàn)，“大家在認為沒那么重要的事情上，仍表現(xiàn)出一種無奈?！?/p>
青島二中原校長孫先亮，如今在海爾學校擔任校長。他打了個比方，從小學卷到初中，面對高考的壓力，到高中已經(jīng)卷成了“巨浪”，成為“很難擋住的一股洪流”。
他透露，一些地市的教育局不敢明著頒布政策，在大會上不能記錄、不能錄音，不能拿書面材料，但會告訴學校：“高三必須在8月7日開學。”
“我們做教育的是專業(yè)人士，卻去做不專業(yè)的事。你一卷，家長就聞風而動，逼著學校去卷。”在這樣的環(huán)境下，他一度不想做教育，也不想談教育。
另一個變化是，以前在青島二中，孫先亮周末和節(jié)假日從不加班，“但今天已經(jīng)沒有辦法了”。
2023年8月16日，第七屆全人教育計劃成果展暨交流研討會圓桌論壇現(xiàn)場。（受訪者/圖）
“教育的目的到底是什么？”
價值觀的培育是曹君看重的，學校首先“要確認正確的方向，做重要的事”。在工作30年里的每個階段，她都追問自己一個問題，“教育的目的到底是什么？”現(xiàn)在她有了一個篤定的答案：“教育即生長，除了生長，教育沒有其它目的?！?/p>
江蘇省揚州中學特級教師王雄也認同這種觀點?！皟r值觀決定教育的水準?！彼f。
四年前，曹君從名校調(diào)到“相對薄弱”的北京十一學校豐臺小學。在旁人口中，所謂薄弱在于“你們學校成績差”。但她沒有和老師們糾結過成績的問題，而是將校訓確立為“我有無限可能”。
她說：“中國千差萬別的學校太多了，我來這里不是為了把它辦成一所名校，而是為了促進學校每一個師生的生命成長，用‘我有無限可能’去激發(fā)和喚醒每個人。”
北京十一學校豐臺小學以課程為載體，在生活中尋找、設計、建構場景，研發(fā)生活化的融合課程，將育人目標指向元認知能力、社會情感能力、實踐創(chuàng)新能力三個維度，培育學生成為能夠自我認知、自我管理的獨立學習者、善于溝通的友善合作者以及積極解決問題的行動者。
現(xiàn)在，學校幾乎每周都有學生的展示展演，高年級的孩子研發(fā)游戲后，帶著低年級小朋友一起玩。甚至一年級的小朋友在結束一年的學習后，會給弟弟妹妹出一本圖畫版的在校學習生活指南。
不光是整體的校本課程設計，一堂數(shù)學課也可以傳遞育人理念。
如何測量長方形的面積？楊玉翠在講到面積和面積單位這部分內(nèi)容時，課本上給出的方案是：平鋪1平方厘米的小正方形，一行鋪10個，鋪了3行，長方形的面積就是30平方厘米。
一個小朋友跑上前，摸了摸她的臉，“老楊的臉怎么鋪？大山坑坑洼洼，測量面積怎么鋪？”
她給教育部中小學教材審定委員會委員、中央民族大學理學院教授孫曉天發(fā)了封郵件，列上了孩子的問題。收到回復后，她又把回復內(nèi)容打印出來，發(fā)給學生，“你看，教授都回答了你的問題，你說你厲不厲害？”
這是楊玉翠教學目標的縮影：讓孩子充滿興趣、專注力強、會想問題。
然而，這些理想化的小學教育，不免帶著浪漫色彩。而作為高中的校長，孫先亮直言：“高中不談成績，過不了生存這一關，學生沒法往前走?！?/p>
做了21年校長，他再清楚不過，“我們必須談成績，而且必須以最少的時間和最高的效益來獲得成績?！彼又f，“拿到好成績，家長滿意了，學校再折騰什么就沒問題了?！?/p>
學者建議取消中考
，然后呢？
走出教育理想主義者打造的城堡，學生仍將直面教育競爭的殘酷一面。
從小學畢業(yè)后，有一個女生找到曹君，哭著訴說初中學校的種種不好。這讓曹君感到難受，“優(yōu)質的教育資源確實是匱乏的，如果你知道好的教育是什么樣，請你努力去到更好的學校。今天你為自己獲得優(yōu)質的教育資源努力，明天你就有力量創(chuàng)造好的教育。”
作為高中教師，王雄發(fā)現(xiàn)，在應試教育中，反復的背誦和練習對學生智力產(chǎn)生傷害。“如果教育朝更專業(yè)的方向發(fā)展，就要尊重不同的學生，他在這個時候趕不上，不代表未來就不行?！?/p>
但如今王雄也對“不代表未來就不行”產(chǎn)生了一些動搖。他曾在職業(yè)學校代過一學期課，看到的現(xiàn)象使得他有了更多擔憂：老師在臺上講，下面所有學生都在睡覺或者玩手機。老師不管，“課堂處在一種失控的狀態(tài)”。這讓王雄覺得，教育制度需要進行改變。
劉堅也關注中考分流：上高中還是職業(yè)學校？能上什么樣的高中？他走訪上海、深圳等地后發(fā)現(xiàn)，至今在大城市，不到萬不得已，家長不愿意送自己的孩子進入職業(yè)學校，“只有成績不好才會去”。
在他看來，（中考分流）是導致家長和全社會焦慮的一個重要原因，“中考這種單一的考試制度，決定了一個十五六歲孩子的一生?！?/p>
他認為，人力資源大國和人力資源強國，一字之差背后在于人有沒有好奇心。他希望學生能得以舒展，找到自己的尊嚴，釋放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。
“好的教育，要把高利害的競爭盡可能往后推移。”劉堅透露，他的團隊正在研究、呼吁取消中考。
但這個倡議背后有待解決的問題是，如果取消了中考，小學到高中如何辦學？什么樣的生態(tài)能支撐更好的教育，形成更良性的高質量教育體系。
關于中考分流，或許這才是留給教育工作者們真正的命題。
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杜寒三
責編 吳筱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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